砂之果实

圈地自萌的搬砖工

【无授权翻译】【钢炼|佐莎】池鱼之殃(7-8)(完结)

7.痛悔莫及

当晚她家的门被敲响时,她一点都不意外。同样没让她感到意外的是,那敲门声听上去犹豫不决。尽管声音和原先不一样,不是平时的节奏,她还是知道那是谁。

他还穿着制服,过去他拜访她时从不这样。映着门灯的微弱光圈,他站得笔直,别过脸,一只手紧紧握着门廊栏杆,指节都发白了。尽管他的站姿板板正正,但他的外套敞着怀,里面露出的白衬衫皱巴巴的,扣子也没扣好,相形之下显得奇怪而不搭调。

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,但紧接着,她倒抽一口冷气,突然发现他灌了多少酒才鼓足勇气来找她。他周遭酒气熏天,像是笼罩着一片阴沉的雾霾。

她倚门而立,一阵担忧涌上心头,打破了她自下午起一直沉浸其中的坚不可摧的盛怒。但她没有理会这担忧。

“你想干嘛?”她用干脆利落、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。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,他再也别想进她家门了。

她等他回答等了很久。晚风低吟着吹过走道旁的树篱,树叶窸窣作响,刚刚割过的草传来清香。他终于松开了栏杆,直起身,抬起头,强迫自己直面她。对上她冷酷无情的目光时,他疲惫的眼睛瞬间游移了一下。但他开口了,声音冷静平稳,“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所做的事。我对你残忍得言语无法形容。但不管怎样——我很抱歉。”

她静静地看着他,而他也看着她,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,不管是什么样的回答。多好的战士啊,勇敢地等待着给他的惩罚呢,真像个男子汉,她鄙夷地想。

她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鄙夷,“这样就一切都好了,是吧?你说个对不起,事情就结了,你走的时候就可以高高兴兴的,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定了?”

他下颌的肌肉绷紧了。不过他还是平静地摇了摇头,“不,我很清楚,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可能让‘一切都好了’。可我对你做的事实在太卑鄙了,我必须告诉你我有多抱歉,否则就是犯罪。我说了,我不指望你原谅我。”

她又一次打量着他,他脸上的线条极力保持着平静。她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,可是他将自己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,保持着公事公办、像跟军部官员汇报一样的态度。就好像真正的他正在隔壁房间里旁观这个人道歉,好保护他最深层的情感不被触及。

没关系。她知道怎么打破他的壁垒。是他自己把所需的武器给了她,几个月前给的。

她对他冷冷一笑,轻轻地说,“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,一直不相信你是传说中的那种人,能在伊修瓦尔做出那样的事。现在我信了。”

他猛地倒抽一口气,眼中的痛苦几欲喷薄而出。紧接着,他别过头去,合上眼睛,面无血色。她击中他的要害了,一箭穿心。他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,痛苦地挣扎着,一只手再次紧紧地握住栏杆,另一只手在身旁攥着拳。她定定地看着那只颤抖的手,无法移开目光。

像这样伤害这个男人,这个她如此深爱的男人……

她坚定了决心,不去管自己心中由此而生的痛苦。她决不收回刚才的话,决不。

可他再一次地出离了痛苦,抬起头,恢复了克制,用冷静客观的做派抹去了一切情感。“你说得没错,”他像听取调查报告一样该死地说着,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谴责,“我就是这种人。现在你知道了。”

该死的。她不会让他像这样逃避过去的!她要伤害他,狠狠地伤害他,拼尽一切也要伤害他。还没完呢,她还有的是武器。“她知道你是这种人吗?”她刻薄地说,“莉莎?你那个情人?”

他睁大眼睛,脱口而出,“她不是我的——”

“别扯谎了,”她反驳道,再次拉满弓,要给他更重的一击,不给他机会站稳脚跟,“每次你在我这的时候,梦里都管我叫她的名字。”

“天哪。”他盯着她,合不拢嘴,接着低下头,耷着肩。“对不起,”他颤声说道。那道壁垒终于被打破了,就在她眼前轰然倒塌,“我都不知道。天哪,太对不起你了。”

她不依不饶,“我出现得真巧,是吧?这样你就有武器对付她了。你对她一直都是这样吗?是不是她就喜欢玩刺激的?还是说你就是这么个混蛋,只不过我没发现?”

“莉莎她不……我们没有……”他再次直起身,动作缓慢得仿佛顶着什么重负,“我们没有在一起。我们不会在一起的。那是办不到的。”

办不到?她早该猜到的。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。所有一切。她不由得掩面苦笑出来。“哦,你这个傻瓜,”她喃喃地说,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……”她再次看向他,“于是你就利用我来报复她。这种事是头一回吗?还是我只是一堆这样的人里的一个?你可真是个报复心重的混蛋,不是吗?”

她的痛击对他造成的伤害几乎肉眼可见,脸上的伤痛和漆黑的瞳仁一样醒目。“不是的,”他轻声说道,“不是这样的——”他无助地抬起手伸向她,又突然醒悟过来,想起他们之间那道壁障。他费力地把手收回去,摇摇头,“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,我发誓。我喜欢跟你在一起。每分每秒都喜欢。”

“可还不够,”她无法抑制住泪水,就算他做了这种事,就算她经受了这样的愤怒和羞辱。不管发生什么事,归根结底都一样。“你喜欢得还不够,”她轻轻地说,“不然你今天就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把我们俩一起伤害了。”声音又提高了,“这种事还会再发生的,不是吗?要是你不去找她,让她知道你对她的——”

“可我不能!”这是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呐喊。他向后靠上门廊栏杆,一手攥拳捂着嘴,像是要防止这种声音再次冲出。他久久地做着内心挣扎,努力恢复冷静。带着出乎意料的纠结,她手捂喉咙看着他,不明白他这番挣扎的缘由。不知为什么,她突然害怕起这场内心争斗的结果。

这个男人有这么多不同的层面——这又是新的一面。她还没看到过任何人像这样同自己的情感做斗争。她的心越发沉重,再次看着他压抑住痛苦,牢牢控制住感情,慢慢地让自己的意志占据了上风。他咽下那痛苦,几乎肉眼可见地控制住剧烈的心跳,深深地吸气让自己平静。她注视着他的脸,看着他从悲痛中挣脱出来,再次戴上了冷静客观的面具。

她头一次想象起他在伊修瓦尔大屠杀后是如何自处的。一个惊人的念头掠过脑海:他此刻对自己施加的伤害,也许远比对她或是那个禁忌的情人施加的还要重。

许久,他终于再次抬起头。尽管他直直地看着她,她却无法读懂他了:他的灵魂窗口关上了,对她关上了,对自己最深的情感关上了——对一切都关上了。

可他开口了,用的是他们共度良宵时她所熟悉的温柔语气。“你的提议是办不到的,我甚至都无权解释原因。对不起。但我向你保证:我绝不会再像这样伤害任何女人。我把你拖下了水,这是犯罪。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,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多少有一点安慰。”他迟疑一下,又接着柔声说,“说起来你可能不信,但我在乎你——深深地在乎你。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对你所做的事。”

“我——罗伊——”

他挺身立正,毕恭毕敬地深深鞠躬,“对你来说最好的办法,”他轻声说,“就是忘了我这个人。再见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就从门廊离去,迅速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,深蓝制服和黑发融入黑暗之中杳无痕迹。她听着他的脚步声沿着院墙远去,直到最后连这声音也融入了夜间城市的嘈杂之中。

他走了。

那一刻显得那样漫长而可怕,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渴望——渴望把他叫回来,渴望追上他,抱住他,慷慨地原谅他,把他拉回她的屋子,她的床上——她的心里。

她抽身回屋,关上门,倚上去,滑坐到地上,将脸埋进手里。不干这行了,她凄凉地想,她要靠卖画为生,而且要离开这个城市。她没法再呆在这个地方了,在这里,他毁了她的平静,她的心,也许还有她的整个人生。傍晚渐渐捱到深夜,她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,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念头:她得离开,赶紧离开,离这个她爱的男人要多远有多远。

过了许久,她终于勉强爬起,面对空荡荡的屋子,挣扎着向卧室走去,脑中他的脸庞仍然挥之不去。

8.至死不渝

他送她去上班。初升的太阳照到逐渐苏醒的街道上,空气清新而凉爽。今天他们不会再在那家咖啡馆停留——以后也不会。她告诉他自己不会再去那里了,好让他好受点。可是什么都不可能让他好受点。什么都不可能。

他的美梦甫一成真,旋即被梦魇般无法逃离的幻灭取代。他本以为那会是一切的开始,没想到却成了一切的终结。

当时,他在床上躺了很久,回味着在她脸上看到的东西,明白了是怎么回事,却不愿意相信。但他最终还是对着她颤抖的后背轻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,“是谁?”

她抬起头,僵住了,凌乱的头发像金色的瀑布般披在背上。他渴望去触碰,却又不敢。她没有回头,只是说,“你说什么?”

一个痛苦的念头冒了出来:也许,要是他没问这个问题,这就不会变成真的。可他逼着自己问出来了,尽管他几乎无法承受。“你刚才睁眼的时候想看到的那个人是谁?”

漫长的沉默之后,她说,“你弄错了。没有什么人。我只是……突然意识到我对你做了什么,那样对你不公平,我犯了个大错。我很抱歉。”

不久,像是为了避开他还没问出的问题,她离开房间,去洗澡准备上班。不知道她是不是指望自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,但她看到他收拾停当坐在厨房餐桌边的时候,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。他为她煮了咖啡,尽管此刻就连这带一丝苦调的香醇气息都令他反胃。

从那时起直到现在,他都在试着寻求答案,可她只是一个劲地为自己对他做的事道歉。他们走在绿荫夹道的街上时,他一直在试着说服她,想要打破她竖起的缄默的壁垒,却不得其门而入。“你说过你还没准备好,”他苦苦劝道,“我们只是不小心进展得太快了。以后我们慢慢来就行了。”

“不,”她摇摇头,她的金发又用发夹挽在脑后了。她现在一副职业派头,将自己藏在板板正正的军队制服后面。但她把声音放轻柔了,“我就不该考虑这种可能性,因为这不——我没法——”她放弃了解释,耷着肩膀轻轻说,“不管怎样,是我误导了你。昨晚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该发生的。我不能把它继续下去。我很抱歉。”

他无法相信,他的人生、他的希望,在短短几小时间竟发生了这样的剧变。他再次发问,这次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,“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你那个情人到底做了什么把你伤成那样?”

“他不是我的——”她突然打住,咬着嘴唇,涨红了脸,像是这才意识到这几个字透露了多少信息。

看来他没弄错。不过这一点早在她醒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。

她压低了声音。“对不起。我这样对你真是抱歉。实在太过分了。相信我—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离开,免得你陷得更深。”

“我已经陷进去了,”他不肯退让,“昨晚——”

“昨晚是个错误,”她摇着头再一次说道,“我那样对你太残忍了。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。”

“那这对你就什么都不算吗?一点都不算?”他还是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事。

“当然算了,要不然我就不会——可我让你以为我们能有未来。我不该那样误导你。对不起。”

他们拐过街角,走向东方市总部的正门时,他还抱着有可能扭转局面,说服她给他一个机会的想法。但紧接着,她猛地停住了脚步,原本就苍白的脸上突然没了一丝血色。那一刻,他猛然醒悟了,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机会和她拥有未来。从来没有。

从对面走来的身穿制服的军官突然刹住了脚步,一只脚就停留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,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。

是她的上司,焰之炼金术师。

男人面如土色,没有一丝表情,阴沉冷酷的眼睛打量着他俩,把一切看在眼里。他知道了——不知怎么猜出来了——他们之间发生的事。军官的眼睛对上他时,他顿时无法呼吸。那一刻莫名地漫长,他心跳如鼓,等待着男人把手伸进口袋,拿出他那无人不知的手套。

尽管没有任何外在征兆,没有任何表情变化——但他就是明白,自己的生命从没像此刻这样悬于一线。

但最后,那双黑色的眼睛移开了,转而停留在他身旁的女人脸上。到这时上校仍是一动不动。

她睁大眼睛和男人对视。她的内心,她的灵魂,她的一切脆弱都对这个男人展露无遗。这是在他面前从没有过的。她脸上流露出他从没见过的深沉的悲痛,看到她这样,男人散发的紧张气氛随之消散,眼神也回馈以同样的悲痛。谁也没有说一句话,但两人之间传达的信息几乎触手可及,那是两个灵魂之间深刻到言语所不能及的对话。他们相互传达的远远不止他们共同的痛苦。军官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勾起,像是准备露出一个苦笑却又没有笑出来。

终于,他明白了。

他是个局外人,被排除在外,根本就无望插足两人之间那强有力的深深的默契。

可他别无选择,只有继续挣扎,“莉莎,这个人,”他的声音嘶哑低沉,几不可闻,但他知道她听见了,因为她微微别过脸。至少她还保有这么点理智。他想大口喘气,好像全世界的空气都不够他呼吸一样。“世上这么多男人——这个毁灭伊修瓦尔的人,这个刽子手,”他决不允许自己哭泣,虽然他一心只想跪在她脚边恳求,“怎么会这样?你就这么厌恶自己吗?”

她将目光温柔地移向他,眼神充满悲伤和同情。“并没有厌恶,”她低语道,“有的只是——”

“别说了!”他厉声打断她,“我不要听。我不懂。”

“我明白。我很抱歉。”她抬手像是要触碰他的手臂,但看到他躲避,又收了回去。她转而轻声说,“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些。对你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,忘了我这么个人。”

她转过身,走向她的情人,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。他已经被抛到脑后了,这点是显而易见的。他跌跌撞撞地走了,看不见自己往哪走,只知道他必须立即逃离。

朝着军部大楼的拐角蹒跚走去时,他听见身后男人的说话声,声音低沉亲密,因难以克制的情感而颤抖着,“你干脆痛快点一枪崩了我脑袋算了。”

她的声音同样低沉亲密,他能听出其中带着笑意,“要不是你已经拿枪指着自己脑袋了,我说不定真会那样。”

转过拐角前,他含泪回头最后瞥了一眼。他深爱的美丽的女人——正跟那个怪物,那个凶手,那个伤害了她的男人面对面站着——在微笑,两个人都在微笑。深沉的黑眼对上那双明眸,又一次无言地传达着那份渴慕与默契,那种默契远胜过任何单纯的肉体结合。接着,男人遽然转身,昂首走上通往正门的台阶。她紧随其后,看着上司的后背,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

他逃离了那一幕,转过拐角,紧紧靠上墙壁,因泪水的刺痛而闭上双眼。他要赶去市政府,向市长提交辞呈,立即生效。这会毁了他的前程,可他一刻也无法继续这份工作了,怕会再遇上那两个人。那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承受的。

他要离开这里,他绝望地下定决心——离开这份工作,这个城市,离开所有一切。他要去别的地方,随便什么地方——或许去里奥尔,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平息动荡的工作中去。没错,就是那里,就算会身陷险境他也不在乎。哪怕中颗子弹,伤得也不会有这么深。

他起身离开墙壁,在交通逐渐拥挤的街道上插空过了马路。他抬手擦擦眼泪,永远离开了她,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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